1
那天我目击到了忏悔,在梦里。
高考的前一天,我按下那个熟悉的门铃。曾经无论如何都没有人响应的门铃,突然接通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回应了我。
“你要我做什么才会原谅我?”我问道。
“很简单,你明天不要去高考就可以了。”他回答,“我要你的人生跟我的一样被打乱。我要你尝尝这种感觉。”
我说好,我的心沉了下来,竟然还感到了些许安心。如果这样就可以让这些结束,就太好了。
而梦醒了,我并没能够得到这样一个机会。
我有一个非要道歉不可的人,我一直在追逐那个身影。但是每当我靠近那个身影的时候,我又会感到一种笼罩于全身的恐惧感。那种恐惧与窒息,就像将我装进了一个透明的塑料瓶中一样。深长的瓶身,无法望到出口,而我的恐惧贪婪地呼吸着所存无几的空气,最后浑身麻木,只能惊恐地望着哪里看而失去意识。
我知道道歉没有用。因为我也有一个我认为非要像我一样活在恐慌中,对我道歉的人一样。我一定不会接受他的道歉,无论他现在怀着如何忏悔的心,意识到了自己从前的行为的如何错误,我都不会原谅他。
2
在认识这个世界之前,我有一位曾经想向这个世界介绍的挚友,他的存在几乎塑造了我现在所有的喜爱。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是我的朋友了。
孩童生活的记忆是很难回忆的,因为小孩子不知道要记得些什么。遇到开心的事情,不会知道要记起,遇到难过的事情,反而格外刻意地记着。就像我至今还记得某次父母打我,我哭着将它记在我几乎从未使用过的日记本里一样,那年我才四岁。因而,我记得的与他在一起玩耍的记忆里,几乎全是小时候认为不怎么快乐的记忆。
我记得他家的书房床底下,有一个只有小孩子的我们才能刚好进去的狭小空间,他在那里放了一架台灯,几盒零食,一摞漫画。这是我最期待的地方,并不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可以专注地看些什么书,而是因为这种小孩子背着大人干坏事的刺激感。
我还记得那年他爸在电脑上下载了《侠盗猎车手2》,他趁着大人不在邀请我来家里玩,我们两个人偷偷地打开了游戏,在网上搜罗着各种游戏秘籍,轮流开车、开飞机,我们大多数时候不知道自己在玩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打打闹闹有趣。或者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跟他打游戏是一件非常好的消磨时光的事情。之所以能记得这件事情,因为他爸爸发现了这件事情,并且痛斥我们小孩子不能玩这种血腥暴力的游戏,并且把这款游戏删了。但是他却偷偷存了一份下载地址,重新下载上了,并且存在了爸爸不去看的文件夹里。不得不说,小孩子叛逆的本领总是不容小觑的,那年我们一年级。
我们最喜欢的是跳格子的游戏,那年他还没有我高。我们从我们两个的家门口开始出发,用我们去文具店买的新的粉笔,一格一格画到了四楼。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加一些什么游戏设定,否则这样单纯的跳格子就太无聊了。我们拿起骰子,给每个格子标号,加一些什么奖励或者惩罚项目,例如:倒退三格、倒退回起点、前进三格、对手要给自己零食……我们一边画一边跳,从五楼画到了大门口。直到父母下班回来,看到我们俩将楼道里画的全是粉,勃然大怒,一边给邻居道歉一边用拖把把这些痕迹擦掉,我们才知道大人的世界里是不能随便乱画画的。
我最爱看的动漫是《哆啦A梦》,因为他们家摆放着哆啦A梦全套的书和影碟,甚至有着几乎全集的刻印碟和剧场版,让我有足够的理由每天都敲开他家的门,去看一集我认为最好看的《哆啦A梦》。
我与他似乎都是从小就被网络所吸引的孩子,五岁左右,我注册了我的第一个QQ号,而他开启了他的游戏之旅。不知道是我们从小开始就有一种特殊的默契,还是他的所有喜好全部影响了我,我们的所有爱好都惊人的一致,因而无话不谈,成为了最好的朋友,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们一起看着漫画,堆着积木,玩遥控车,偶尔被允许上网的时候,一起玩同一款网络游戏。
因为家庭住址的原因,我们从小就在一个学校;又或者是某种人为因素或者缘分,无论是幼儿园、学前班、小学、初中,我们几乎都在一个班里。我们又在一个小区里住,有着学校的同学,小区的小伙伴,十分多的共同好友,聊不完的话题。
3
男生总是在不知觉的时候长高了,有时候已经超过了你的肩膀,你没注意;超过了你的眼睛,你没注意;等到超过了你的额头十几厘米,你才会惊觉:他居然已经长大了。
他的身高逐渐超过了我,而这种变化非常的不起眼。虽然我并没有变得好看起来,但我总感觉他变得愈发帅气了。又或者我的审美从他开始就极其不正常,但我曾认为他是一个帅气、幽默、有才华与内涵的人。即使我们相处的那些年,大家都只是孩子而已。我当时开始以他为范本,喜欢着所有戴眼镜、高高瘦瘦的、看似木讷实际闷骚的人。或许某些时候,我都是以一种想要帮助他的心而喜欢这些人的吧。
当时令我可惜却也庆幸的是,他的这些性格都极少被人发现。在学校他的朋友并不很多,而他也经常因为不善言辞、很少说话而显得性格木讷,在同学里并不受欢迎。但我从来没有在意这些,因为对于我而言,我一开始就没有想从他的身上发现什么大家认为的受欢迎的特质,他本人已经足够有趣了。
我们还是朋友,并没有因为家庭的距离而改变些什么。说实话,我是一个很不常记着朋友的地址的人,因而总是朋友来我家里玩。唯独他是一个特例,因为他住的地方正是我曾经住的地方。我还是经常放了学之后跑去按他家的门铃,去找他玩些曾经的游戏。
后来去他家的游玩更具有了目的性,因为我们不再住在一起,因而我们要为每次的拜访决定一个主题。有时候,我去他们家仅仅是和他看一集《哆啦A梦》的剧场版;有时候,我们的主题是美食,我带了很多的辣条,他则从家里买的蛋糕早餐里摘出一些好吃的,还有新鲜的水果和他泡的茶;有时候,我们的主题是跳格子,他就从家里几十册的《大灰狼》杂志里选出那些我们早就选好的有跳格子游戏的期刊,然后选一选要玩哪一个;有时候我们在书房里上网,就简单地百度一下好玩的冷笑话就可以过去一天;有时候我们在书房堆乐高积木,我总是脚踩了一地的积木疼的嗷嗷叫;有时候我去借他早期的《漫画Party》;有时候我们做“漫画鉴赏会”,他煞有介事地在凉席上摆上茶具、甜点和漫画,像《哆啦A梦》里的大雄在榻榻米上看漫画的场景一样;有时候我们玩扑克,或者跳棋、五子棋,他家的书柜像是百宝箱一样应有尽有……那样的日子仿佛从学校回来就到了晚上,没有察觉到什么时候太阳已经不见了。我鲜在他家留下来吃饭,总是被父母叫回去,因而总感觉意犹未尽,谋划着下一次再找他去玩。
他倒不常来我家里玩,多数时候来我家,都是为了给我带作业。我从小就很不喜欢去学校,因为要完成讨厌的家庭作业。作业写不完的时候,我就会让父母请假。由于他离我家近,因而义不容辞地承担着给我送作业的“任务”。每天放学的时候,我都很期待他摁下我家门铃,因为他很少来玩。早早地开了门,在门口等他上来,然后我们有了短暂的聊天时间。他会极其认真地把作业的内容给我讲解清楚,我则会耍赖地问问他有没有写完了的作业可以给我抄,他则无可奈何地掏出作业给我,在我家等我抄完,再看看我买的漫画等我。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频率极高,我在我家门与墙交界处不起眼的地方,还画了一个猪头表示他。
说实话,我从小极其不爱学习,而他似乎从小就对学习有着极强的兴趣。最早在一年级的时候,我突发奇想想要学小提琴,因为在路边听到了小提琴的声音很好听。后来他也开始学小提琴了,直到我们失去联系之前都还在继续。而我却坚持了不过半年就废弃了。由于在一个班的原因,还经常在元旦的时候能看到他的小提琴表演,我一直暗自期待这个节目很久。现在说来,不记得那琴声是如何,是好是坏了,总之当时觉得是好听的。
大约在三年级的时候去他家看漫画,我偶然看到了一些《哆啦A梦》的学习书,一翻竟然是讲几何面积、体积,甚至还有些三角函数的。我依稀记得这些内容至少在五年级才开始学,而他却已经全部学会了。他很喜欢看这种与数学有关的书,也很喜欢学数学,数学成绩很好。在做暑假作业的那一本厚册的时候,他总能很早、早在放暑假之前就写完了。语文也是,写字课要写的字帖,他总是在要写之前就已经写好了十几页。我一直很钦佩他的学习能力。毕竟,他也是我非常强而有力的答案提供源。
我们不常出去玩,但由于我的强烈要求,我们还是会偶尔出现在冬天堆雪人的约定。我还记得他曾经十分生动地在冬天的时候以“裹得像一个粽子”、“今天是包子”、“今天是饺子”来形容天气温度和穿着。他因为天气冷几次要鸽子我,最后还是答应跟我出去堆雪人。在我家门前的草坪上,我们两个堆出来了一个十分丑陋的雪人,在没有摄影和手机的时代里,这些东西只能保存在脑袋里。我已经忘了那个雪人长得是什么模样,但只记得我们只有一双手套,轮流用一只手滚着雪球,雪很冷,但我们一点也不冷。
因为他的安利,我最常登录的网站是17173,最喜欢玩的游戏层是冒险岛。小学的时候,我们为了充100块钱的盛大点卷,经常约在小区的门口,一起走去几个街区后的大学城的网卡售卖点去。仔细想来,我似乎是更享受这个出去买点卷卡所带来的成就感,仿佛自己为了充这些钱做了些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似的。那时候去售卖点的路也似乎很长,虽然我后来又去走了,不过10分钟而已;但当时我们好像总要花2个小时去做这一件事,那条路上的短桥、不会喷泉的喷泉、石头、教学楼、自行车、健身器材……每一个事物好像都值得我们聊上几句,体验一番。
我们一起玩过冒险岛、大富翁、QQ幻想、跑跑卡丁车、泡泡堂……小孩子对游戏的耐心其实很差,尤其是我。我们经常性地变换着玩些别的,总是他给我推荐些好玩的,然后我去玩,因而我们总是有些游戏上的交集。很多我当时不以为意的记忆,我认为普通、且平淡无奇的经历,却不知道以后会成为仅存的些许怀念——记得那时候我兴致勃勃地在他家里看着他玩冒险岛,我坐在他身后看着他专注地操纵着人物,在一旁由衷地感慨他升级的速度为什么这么快;又看着他在地图里跳来跳去,穿过一些我所不知道的隐藏密道,发出惊讶的声音……这样的时间太多了,但留在记忆里被现在的我翻出来,又显得很少。
4
时常一起行动的男生和女生在小学看来是大家的谈资之一。我记忆里,很多事情的转折点在那一天的午休:
“你和他关系很好啊,我经常看你们一起放学回家。”一个女同学和我聊天时说。
“我们从小就认识啊,而且家也在附近。”我回答着。
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你不会喜欢他吧?那么闷骚,长得也不好看……”
凑热闹的人立刻围了过来,对我们的谈论产生了极强的兴趣。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需要什么一个既定的事实,他们只需要知道我们两个的名字就好了。于是好事者立刻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我们两个的名字并在中间画了一个爱心,开始了哄闹。
那天,我在教室里,在同学刚写好的时候,我说着“快擦掉,别闹了”的时候,他回到了教室。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默认我是那些人的团伙之一了。
看到了那些黑板上的字,那种本能的愤怒感立刻在他的脸上显现了出来,就好像是他什么东西给人破坏了,他的自尊心被践踏了一般。他立刻冲到了黑板前,指着这些字,问:“是谁写的!”
大家都装作无事的样子望着他,仿佛早就串通一气,真凶已经逃脱。而我,也没能及时地指出来是谁。他只能瞪着我,然后转身用黑板擦把黑板上的所有东西都狠狠抹去了后,径直走到了最后排的座位上。
有很多事情从那一天就变了,就像是在暗示着我我的心中存在着一种“喜欢”,或者是他的心里存在着一种“喜欢”其实是不存在的。我们之间并没有所谓的朋友默契,抑或是关心,在小的时候,人只会想着自己。
于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逐渐出现了一些变化,男生和女生之间出现了差别。男生并不能和女生做朋友,否则这个男生就会变得“像个女生”。我们逐渐鲜有一起回家的经历,大多数时候,我们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小孩子就是这样,少了一个朋友也不会察觉,因为朋友有很多。
不经意之间,我们变得很少有交流、很少有一起玩过。大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曾经认识的故事。这样的变化来的如此自然,以至于我们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也认为我有了“喜欢”的男生,为了和他进一步有什么发展就需要远离我的如此的男性朋友吧。
而我们之间这样“刻意”的变化的发生使我有些变得奇怪了。如果换作是现在的自己去审视,我极其厌恶那个时期的自己。因为我并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自尊心,什么叫做尊重,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是为了自己的一些莫可名状的优越感,或者是被人崇拜的感觉,而做了一些让我后悔很久的事。
我决定不隐藏自己的错事,因为做了错事就是做了错事。我也不隐藏别人做的错事,因为别人做的错事不应该由我买单。我不知道除了我之外,又有谁对他做过类似的事情,否则他也并不会至此,但我愿意负责那些人的全部,因为我让他们知道了他是一个好欺负的人。他会反抗,但他的反抗会让欺负他的人感觉到更有趣。
是的,我不是一个受害人,我当过一个欺凌者。
5
欺凌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孩子来讲。在你觉得什么都好玩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别人的自尊心与羞耻心的,在唯我独尊的时候,朋友就是最好的彰显自己特别的工具。而你并不会认为你做了什么错事情,因为你的身边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每个人都在做这样的事情。甚至是被欺负的人,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非常大的问题,他们只觉得学校里有着讨厌的人,但学校里也有着自己的朋友啊,仍然有着愿意帮助自己、为自己说话的人。可当自己的朋友欺凌自己的时候,又能怎么办呢?
我们偶然分到了在一起的座位,那时他是另一个女孩的同桌,坐在我的后面,我旁边是另一个女生。我和他很熟,于是经常习惯性地想找他帮忙,遇到作业不想做,总叫他把他的那一份给我看看。后来,或许他的纵容导致我得寸进尺,从请求变成了命令。而剩下的女孩看到我对他的态度,又从中好像明白了什么,我们三个人便开始了这样奇怪的态度。逐渐的,我们需要他满足我们几乎一切的要求,每个人都可以打他,每个人都可以使唤他,每个人都可以把他看作三个女生的奴役。这种“角色扮演”或许是一种小学生打发无聊时间的损招,但这并不是一个什么有趣的主意。而我们也很快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他成了一个玩耍的物品。
那次事件的爆发以我们把他的作业本藏起来为结束,他哭着找到老师,说我们三个人欺负他。老师自然也没当回事,觉得是我们三个女生的小恶作剧。但我自此之后,或许觉得自己玩过火了,或许觉得他这点小事也告老师,太没有意思了,就变得很少跟他说话。或者说,我选择了更换游玩的对象。
很有趣的是,我后来也受到了校园欺凌。那个女生也恰好是我的“前朋友”。在一次莫名其妙的绝交之后,我被她用各种形式欺凌。具体各种让我在小学的最后两年几乎不想上学的事例我很难去想起来,因为它们或许成为了她对付我的武器,无论是几个人骂我也好、偷我手机、散我的头发也好,只是逗逗趣,让我觉得烦躁,而没使我崩溃。唯一一次让我感到世界塌陷了的事,是她趁着我去体育课的时候,把我的画册从书包里取了出来,我找了一天没有找到,放学的时候又出现在了我的课桌上。那时候我最喜欢柯南,喜欢自己在本子上临摹、或是画些自己想画的东西,虽然不好看,但那是我的爱好,那是我每天的娱乐。她用黑色的签字笔,在小兰的脸上画了叉,写着“丑死了”,在每一页、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我用心去画了的东西上写下侮辱。那一天我带着之前所有的委屈哭了。天性让我不会想去报复谁,我只想逃开。我想转学,但却无法开口告知父母理由,因为在谁的眼里我都是一个开朗、快乐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受欺凌的对象,况且我有这么多的“朋友”。最后转学的事情也无疾而终,我几乎每隔三五天就会受到不同的欺负,然后再在家里呆上三四天以病为借口不去学校。
转眼到了六年级。小时候的我并没有什么心机,或许是过于单纯。在几个女生的聊天下,有人劝我和那个欺凌我的女生和好。我答应了,那个劝我们和好的女生就说,那个女生要我写道歉信、当众给她道歉才可以原谅我。我忘了我究竟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或许我真的珍惜着这种友谊?我写了1000字的道歉信,边写边哭,眼泪浸湿了纸。那时候我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一有情感波动就会哭的止不住眼泪。为了不被同学笑话,我就谎称“其实我都是假哭的”。那张浸湿的纸被我的“朋友”发现了,她们立刻讨论着“你一定是假哭,想感动她跟你和好”。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就苦笑着说:“我是假哭的。”
那时候用尊严换回了友情,真的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和那个女生竟然又做了朋友。只不过不再是平等的关系,而是利用的关系。那之后她开始花我的钱,在游戏里也让我给她买东西。有一天她生病了,没有写作文,把我叫到奶茶店,叫另一个女生把门关了,命令我帮她写那一篇800字的作文,因为她不想写。如果我不写,我就不能从那个门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破天荒地反抗了,我觉得不公平。我想逃走,我拿着一瓶奶茶,浇在了那个守门的女生身上,把她吓了一跳。那之后我与这两个女生的关系就变得冰到了极点。后来,她们成了全班的焦点,和所有人都是朋友。而我,则成为了她们的朋友的公敌。我不太记得她们是怎么贬低的我的形象,总之那之后,我几乎只有一个朋友能在一起玩了。
如果事情能就此打住就太好了。如此的话,我便不会有这么大、这么长时间的心理缺陷,不会忘记如何信任朋友、如何结交朋友、如何打心底里对一个人好。但是很不幸的是,确实有一件让我这辈子都有阴影的事情发生了,发生过了。我因此害怕结交朋友,而变得距离所有人都很远。
我曾有一个挚友,与我和那个绝交的女生和那个被我泼水的女生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后来我们绝交之后,她依旧和我是好朋友,但也常跟另外两个女生一起玩。在我毕业的生日时,她提议把那两个女生也叫来,因为那个女生向她传达出想和我和好的意思。
12岁生日那天,我父母给我留下300块钱就把家腾给我过生日了,那天我起早做了一大锅咖喱,叫了很多同学来过生日。其中有他,我们或许是好久没说话了,那天也有很多同学在,我无暇去找他聊什么很久的天。几句寒暄,他回家了。或许这就是我万分之一的侥幸,没能让他参加我生日聚会的全程,这样就不必看到我最落魄的样子,看到我被我的“朋友”欺负,而我却只会哭的样子。
过程其实很简单,我们十几人决定吃了饭之后从家里出去玩。那个女生提议去西公园,而我的提议是随便散散步、去游憩广场。我反驳的理由是:我没有那么多的钱让所有人去玩游乐项目,我想和大家走走路说说话。而她的反驳理由是:你过生日就必须让大家都玩得开心,穷就别叫那么多人。我说过,我有很多“朋友”,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那个女生是对的,在我的生日上,大家一边嘲笑我的吝啬,一边赞成着她的决定。
我哭着打了出租车,让她带着另外的人去了西公园,剩下了两个女生同我一起,一边安慰我,一边责备那个女生的行为。到了西公园之后,那个女生便问我要打车的钱,说要坐船,让我掏坐船的钱。我把钱给了她,她得意的朝我笑了,随后带着那一行人走了。我不知道我是该过去扇她一巴掌——换做现在我一定会这么做;又或者是再去蓄谋已久如何报复她?我愣在原地哭,或许它本有可能成为我最值得纪念的生日之一,然而却变成了另外一种意义上无法忘记的生日。尤其是那个我曾经认为的挚友,跟着那个女生走了之后,还不忘在QQ上辱骂我,说我小气不顾大局,让来过生日的人不开心。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删掉了她的好友。
这就是我的“朋友”。我至今也由衷感谢着那两个陪我的女生,虽然那是我最糟糕的生日,但是我起码不会是孤身一人的。
后来上了初中,一次在她们学校附近的饭店吃饭,不知为何撞见了她。她还像往常那样,有着人愿意替她执行欺凌。我眼睁睁着看着她叫人把我的帽子扔进了垃圾桶里,我又去翻了出来。幸而当时我结交了一群新的朋友,她们至少帮我凶回了一点那个女生,否则如果是我一个人,我可能又会被她如何对待吧。
总之,写下这些故事并不是要为我的欺凌做辩护,也不是为她的欺凌做辩护。我只是在陈述两件事情。或者说,为我的怪脾气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6
我妈有段时间在读研究生,在心理咨询室做咨询,初中某一天的中午吃饭时,突然说:“那个小男生居然来咨询了,他妈妈带他来的。”
我顿时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你还记得吗,就是原来住我们家对门的,你那个小学同学。真没想到啊,他现在有很严重的躁郁症。”
“他好像因为初中班里有一个男生骂他妈妈,然后就打那个男生,导致休学了。他们家分家了,现在他妈到处借钱带他学小提琴。”我妈若无其事地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这件事情,就好像是在聊新闻,很遥远的故事一样,笑着说。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说:’阿姨,你千万不能告诉 这些。我恨死 了。如果我看到她,我一定会冲上去打她的。’”
……
我愣住了。就像脑内瞬间把所有东西都清空了一样。我脑内瞬间只剩下那一句话了,对我的怨恨的话,对我怨恨至极的话。我开始回忆,我做了些什么错事。我并不是一个讨厌他的人,甚至说我们是朋友,我们是互相喜欢欣赏的人。为什么他会恨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爸对这个话题有些诧异,“你们俩怎么了,不是朋友吗?我说怎么很少看到他来家里玩了。”
“……没什么吧。”我勉强地回答了,但我其实早已经被泪水凝噎着什么也说不了,眼泪几乎就要流下来了。我被怨恨了,但却没有被报复。甚至我是被最后一个通知到的,或者说我是不打算被当事人公布这份怨恨的,但是这句怨恨还是几经波折找到了我。这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让我知道他对我的愤怒,或者说,他会不会把这份怨恨以对我的报复表达出来。我不知道他对我还残存着怎样的情感,或者说,我们曾经是朋友吗?玩伴吗?同班同学吗?真正的有过快乐的回忆吗,还是说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之间已经只剩下令人不再想回忆的故事了。
“你以前不是和同座的几个女生一起捉弄他嘛,经常丢给他剩下的零食,抢他的作业本……”妈妈的声音逐渐变得远了起来。
对大人来说,可能这些“不能说的秘密”并没有隐藏的价值,反而会成为饭桌上的一道可口配菜。但对我来说,这菜我咽不下去。我起初有些厌恶我的母亲把别人的心理咨询内容泄漏的行为,那句“千万不要告诉”变成了“千万要告诉”。而后,我又感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这件事情,没能及时给他道歉,我们对这件事情的无所谓反而成为了他最大的伤痛。明明是一件非常重的罪孽,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7
后来,我不知道他家是否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我经常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懊恼,时常“凑巧”地路过那里,摁下他们家的门铃,而偶尔听到他妈妈回复的声音,我小步跑开;更多的时候是没有人回应的,让我好奇他是不是已经搬了家。我很想装作没事的样子再找他下来玩,做一些小时候的幼稚事情,或者做一些我们长大了些可以做的事情——我们可以去咖啡厅一起写作业、可以去电影院看电影、去唱KTV、去溜冰、去滑雪,或者只是出来散散步,聊一聊最近的游戏和漫画都可以。但随着我们不再见面的时间逐渐延长,我意识到了这是一件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我们之间存在着的某一些隔阂,是我亲手造成的,而将无法修复。
我很想打听到他的消息,却又很怕打听到他的消息。因为我打听的人口中,对他的描述总是充满了猎奇的心态,仿佛他是一个怪人,我们在说的一件好笑的八卦一般。我很害怕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最害怕的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他时的那个人。那些说这些话的人,他们或许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说不上善者,但至少是一些有人性的人。但他们却在不了解他的一切的时候,仅因为他的某些表现而去揣测他,对他作出恶意十足的评价。虽然我如今也没有评论他的资格了,但我却不希望听到别人对他的中伤。因为这些对他的歪曲,全部都是从我开始的。
初中的时候学过一篇文章叫《风筝》,学完之后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很痛苦。一方面,我所做的事情并不会得到原谅,正如我并不会原谅别人对我做的事一样;另一方面,我可能根本失去了获得原谅的机会,不同于被忘记了罪孽,而是这罪孽被人记的很深,而我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我本不该知道它。
我很期望人生并不存在一个可以在深夜里痛哭的原因,夜晚应该睡个好觉。但我不行,我一定要在醒着的时候、闭着眼的时候都道歉才行。或者我希望有记忆能清除的好方式,将我与他这些年不愉快的记忆、痛苦的记忆都删除,重新从孩提时期开始,再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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