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久,终于点开了那个链接。
我其实不想这么做的,而且又没有什么契机,但是就像是以前在脑袋里面埋下的虫茧突然爆浆了,现在大脑的内部一片混乱,所有的布线都如被电脑病毒入侵般,指向了一个排列好的序列。就像是病毒早已入侵到我的DNA,而我冥冥之中也早意识到了自己会做出这种举动。
真可怕。我这么想着,用键盘敲击着自己的个人信息。
预约之前还要去现场“预”预约一次,才能进行正式的排号。我心想,这是个什么操作?为了确定所有有病的人都是现在不治疗就会死掉的人?没有人不是这样的人吧。
我定了下午的时间,立刻开始了出门前的收拾。
他看了一眼表,然后先是露出了一副抱歉的表情,然后顺着这样的情绪,打断了之前的对话:“不好意思,我三点钟有件事要出去一下,大概四点半左右回来。”
“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他好像就是预料到我一定会问,所以事先准备好了这样的台词。同时还露出了一种“好可惜,还不到跟你说的时间”的表情。我不知道是否会有机会知道这个答案。
我其实不怎么关心他。但是还是装作一副关心的样子扭捏地说了一句:“好吧。”
话外之音表达出了我的好奇。他起身收拾了下书包,但并没有带走它,只是拿着手机就离开了座位。
我看着我们在桌子上的草稿纸上写着的刚才的那些对话,以及我最后写的“好吧”。
本来也是为了复习才来的图书馆,从途中开始变成了聊天活动,因为不好意思发出噪声,于是开始了纸笔交流。聊了喜欢看的电影类型,喜欢的歌手,喜欢的小说家。虽然说了解了新男友的不少新的情报,让我开始觉得这个人有点有趣。但还是不喜欢他。
我盯着“好吧”,这两个字看起来也变得敷衍了不少。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虽然不特别在意,但我仍然好奇他去了哪里。被太多情报堆积,意识逐渐变得有些模糊,我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就像学校的其他办公室一样,只是贴了一个“心理咨询预约”的临时门牌,看上去极其地简陋和不专业。这就是预预约吗?只有15分钟究竟能了解些什么呢?
我有自信给他讲15分钟的故事,然后排上我的名字吗?
坐在等候室的时候,身边路过了几个学生,也在那个房间的门前踱步,反复确认。任谁都不想承认这么简陋的地方就能进行心理咨询吧?任谁都不想承认自己心理有问题吧?我把白帆布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搭在上面。等待的心情就像是考试前,交上了自己的手机和参考资料,但又还没有开始发卷子的时候。用什么东西填充这一段的空白的情绪会比较好呢?我一向不知道答案,感到有些紧张,手不禁抱住了帆布袋。
门被打开了,推门而出的是一个男生,他快步走了一段距离,在快下楼的时候才放慢脚步。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问题。紧接着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老师侧身出来,叫道16号。
我双手环抱着我的帆布袋,迈着紧凑的步子进了房间。
“你真可怜。”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流眼泪。
一滴又一滴地,大块大块地在流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即使用了纸巾,很快就会有新的泪水覆盖上去。鼻子也不通气了,每次擦掉眼泪还需要擤鼻涕,才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正常呼吸。
感觉哭得有点缺氧了。
他怎么能说我可怜。没有人这样说过我。
我可怜吗?
他坐得离我更近了一些,但我并没有排斥,或者说完全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成为了一件事情。我心想着的是他说的话,嗡嗡地,像有千万只蜜蜂在我的耳边盘旋一样。 蜜蜂又生了新的蜜蜂,新的蜜蜂又生了新的蜜蜂,从一座蜂巢变成一个蜜蜂星球,围绕着我做公转。
很可怜?为什么很可怜?为什么没有人这样说过,以至于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仔细想想,是很可怜吧,原来我的故事在他人的眼里是如此悲伤得以共情的事情。我从来没给别人说过,哭也总是在夜晚没有人听到的时候蒙着被子哭,看到他的反应之后,即使仍没有停止眼泪,我竟然有点高兴。
原来我也可以哭啊。他拿起了我的手,轻轻地附在了上面,两只手就这样重合了。
好安心,我逐渐忘记了最开始哭泣的原因。我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我一向这么认为,至少我很少给人讲这些故事,久而久之我就以为我已经忘了,且不再在意了。但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的,突然有了契机让我说了出来,我终于意识到,这些东西一直没有被忘记,只不过是被我选择性的忽略了。就像大脑上长了一个肿瘤,思考的每一条回路都假装绕了道,但没用,中枢已经受伤了。
我的茶杯里是白茶,他的茶杯里是可乐。我的桌子上摊着一本英语书和一个单词本,他的桌子上是笔记本电脑和草稿纸。咖啡店里开着暖风空调,我的脚在桌子底下晃来晃去。
事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像是一个在心理咨询师里问诊的病人,被心理咨询师这样问了。怎么能拒绝呢?但又应该拒绝吧。我在心中嘀咕,正确地说是我想在心中嘀咕,但现在什么也想不了。刚刚被伤心的事情填满,随后又被我在大学生涯里唯一的朋友表白。我没办法想些别的事情,已经彻底宕机了。
像这样偶尔一起出来写作业,没事儿的时候吃吃饭的人际关系,对我来说已经是唯一的不可代替品了。如果在这里拒绝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还会有这样面对着人哭的机会吗?
可是我并不喜欢他,这样是否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我大概有十几分钟都没憋出一句话来。他好残忍,我这样想。突然就被扔过来一个二选一的问题,而不是一盒纸巾。不,应该是我期待他给我一盒纸巾吗?
想不明白啊。但我没有摇头,但我很快就后悔了我没有摇头。
我没有和人变亲密的本领。
“发生了什么事?”老师以这样的询问作为了这次预预约的开头。我想了想,觉得没有办法总结出来一个“事”出来。大大小小的讯息从我的脑海里闪过,它们可以被用作心理咨询的引线吗?
“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只能以这种话给自己做总结。
“嗯,那你打算咨询哪方面的内容?”
“人际交往。” 我想了想措辞,我心里有一块深深的黑色的地方,最近似乎在不经意间扩大了。就像石油浮在了水上,像雨打在泥土地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在我的“病历”上敲入了一些字。
希望什么时候开始心理咨询,每周的咨询频率,咨询地点,有没有想要特别指定的咨询师。她接下来问了一些关于预定表里我已经填过的内容。由于我们校区跟我的课表空闲时间相符的咨询时间都已经被预约了,我只能选择跨校区的咨询师。听上来一切都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我想在这里收回想要咨询的想法,但想了想,还是继续了。
接下来她又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哭了。
问的问题很简单,就是平时做些什么。我那天晚上睡得很晚,早上起来的时候在床上坐了很久,脑袋昏昏的。我还没吃午饭。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句话又像一个锚点一样,重重地向我砸了过来。
“你真可怜。”
她显然吓了一跳,问了我一些问题,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前一个,另一股情感就又涌了上来,我没办法阻止哭泣这件事情。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可怜标记了的人,而我不希望看到我的每一个人这样认为我。被看到哭泣之后,我更加痛苦。
15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她显然不是专业咨询师,看起来像只是实习生。我也像个成年人一样,很快地收好了自己的情绪。但我关上了门出来之后,还是在流眼泪。眼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从我的身体产生的东西,却完全不受我的控制。期初,我因为情绪而流泪,而后,我因为自己连眼泪都控制不好这件事情而伤心。
这里不应该是我哭泣的地方。
感觉自己有些滑稽,明明是想要去做心理咨询,结果还没有说什么话就在哭,搞得别人的工作也很难进展开吧。再说这连咨询都算不上,就像是前台的人问我是否预定了房间,我就开始哭了。回去的出租车上, 我突然变得特别想去做心理咨询。
原来我还没哭够。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