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我不想交朋友,而是我交不到朋友。但是这件事情让我既自卑又羞愤,我情愿是自己主动没有朋友的,于是我接受了这样的人设。久而久之,我跟这一人设相处得绝妙,就连我自己都如此认为了,那些人真是过于愚蠢,没有结交的必要。
这些话之前写在了一个互联网平台上,我本就没有什么认识的人,那个平台就成为了我偶尔可以“交流”的地方。说是交流,也都是跟陌生人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
“现在我是家里蹲。”我的其中一个陌生网友这么跟我自白了,因为回复他的时候总是在深夜里,但他却总说我睡得太晚。我以为他是朝九晚五的社畜,他却这么跟我说了。
原来家里蹲的作息也可以这么正常。
他也没有朋友,如果我没上大学,我也是个家里蹲。我想问问他为什么没有上大学。
他的措辞突然一转,“真的要问吗?”
“那个,也没什么,高三的时候自杀未遂,然后就休学了。”
是炸弹。
我的脑袋里光速闪回了那天自己站在教学楼的楼顶,听着上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穿着不合时宜的短袖的我,连运动外套也没有带上,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顶楼的门。我趴在栏杆上,既不想活下去,也不想死掉。
他跳下去了吗?跳下去的话,就算是活着,也算是死掉了吧。
我突然变得兴奋无比,这样的反应或许有些失礼,但我无数次想过那个时候要是跳下去了,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起来。所以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变得不一样。
“是跳楼吗?”我这样问道。
“没错。”
“你看看这个,我觉得主人公跟你很像。”我发给他一份文件,那是那年那天我写的,应该说是小说也好、散文也罢,是我幻想的,我跳下去之后的人生。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复我,文件显示的是已查收。
我握着手机等着他的回复。
“……很不舒服。”他这样评价了。
“跟我的经历有些重合,或者说,写出来了一部分我当时想的,让我觉得很恶心的思想。”
“写得非常不错,不过对我个人来说我会觉得有些不愿意看。”
这大概是我作为人以来收获的,最靠近我的心的门阀的一个评价。那是一篇我也不愿意看的,但是却总是会想到的文章。我很讨厌那个时候那样想的我,但又觉得那个倒刺直到现在也还在时不时刺痛着我。血流出来了,我用嘴巴含着止血,想要打一句“谢谢你”。
原来世界上是有人可以理解我的,就像理解自己一样。
我不得不喜欢他。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很少拒绝别人,但这一次我还是鼓起勇气这么做了。
我的声音很小,很不自信。他的告白声音很大,很自信。我仍然在哭,我不知道此刻的我在哭些什么。哭自己很残忍,没能回应他人的情感?我很厌恶自己做作的同情他人的样子,我就是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能怎么办呢?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啊。我想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想让他受伤,但我不可以这么做。
但我又没有别的理由。所以我不过是经历了几十圈的思想斗争之后,又把这句话吐了出来而已。声音依旧很小,很不自信。
“我喜欢你。”他这么说。
“现在不喜欢我不要紧,我有把握让你喜欢我。”
天哪,他为什么这么自信?他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呢?以往对他的所有认知似乎都被颠覆了。我以前和他建立的一种微妙的“同类”感也被这句话打破了。我有点不想喜欢他。
“可是我以前都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那你讨厌我吗?”
我只能摇摇头。
“只是没那么喜欢我对吧。”他轻轻地说。
我发现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我慌忙地躲开了视线,移到了旁边的英语书上。
“看着我,好吗?”他这么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真狡猾,选在这种时候攻击我。刚哭过一场,脑子里全是悲伤的事情的我,实在没有办法在这里考虑这种事情。况且我也不喜欢他。
“改天再说这件事好吗?”
“嗯……我送你回宿舍吧。”他似乎作罢了。重叠的手被松开了,他帮我递来了久违的纸巾,我擦了擦眼泪和鼻涕。他看着我笑了。
“你哭起来也很好看。”
“谢谢。”我鼓起勇气看他的眼睛,感觉他的眼睛里也有水珠,还没滴下来的水珠。
他在想什么呢?
那一周的课我都没有上好,新的课上没有遇见熟悉的人,全是陌生的面孔。新学期的分组我只能私聊助教,能不能帮我分配一个小组。忙了一周,三门课总算有了小组,大家谁也不愿意当小组长,最后扔骰子决定。还好不是我,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心里想着周三的第一次心理咨询。
那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想着穿什么样的衣服去好。我还不知道我的心理咨询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要如何才能讨他的喜欢。想了想,还是带着帆布袋,穿着牛仔裤和T恤去了。我觉得,让自己更普通一些会让我舒服很多。
普通意味着融入。我想融入。
出租车把我送到了楼下,我看着表,希望不会成为第一天就迟到的人。
我去了前台表示我今天下午有预约,前台看了看手里的表,询问了我的名字。示意我去门口的沙发先落座一会儿,咨询师马上就到。又是这样,我又到了发卷前的几分钟。
我静默地走向了沙发,前台帮我接了一杯热水。我说了一声谢谢。端着温热的水杯,我开始大量这个心理咨询室。墙壁用淡绿色粉刷过,看起来像是介于幼儿园和医院之间的颜色。墙有不少的标语和插画,并排有5间左右的咨询室。有人从咨询室出来的时候大多会掩着面。他们也过得很痛苦吗?我的痛苦跟他们比起来,是否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甚至,我都还没搞清楚这种痛苦。
黑色的头发,烫过一些轻微的纹理,眼镜,细眉,高挑的身材,穿着简约款的毛衣配裙子。我的第一反应是——英语老师。她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明显是带有目的性的,在我的身边停下来,问我的名字。
“我是你的心理咨询师,来,我们到那边去坐吧。”她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我只是用鼻腔的声音挤出了一个音节,表示同意,就抱着帆布袋起了身。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头发的时候,我现在就想哭,哭我没能跟她好好打一个招呼,而她做得如此出色。
“猜我在楼下碰到了谁?”一个舍友紧随我进了门。
“你和那个人!他把你送到门口了之后,盯着你进门上了楼都没走。”她这么说,走到我的座位上拍拍我。
“这次你说不定能谈很久哇!”
“真的?他跟你表白了?”另一个舍友接话道。
我把书包收到了桌下。“嗯,姑且算是吧。”
“我猜就是——”先前的舍友一副了若指掌的样子点点头,“前几天我就觉得你们最近进展神速,他经常把你送到楼下。如果不是喜欢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桃花运!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个月有桃花运!”她走向了阳台,打开了窗户,朝外探出头去。“我觉得他真的喜欢你,而且长得也还不错。”
“长什么样子?”另一个舍友探过头来问道。
“有照片吧我记得,之前你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拍的。”舍友走过来戳了戳我。看来他已经不在楼下了。
我伸手拿手机翻了几下,前几天因为赶一个视频作业所以跟他一起去拍了不少的素材,中间拍到了不少有他的照片还没被删掉。
“他在冲着镜头笑!”舍友指着那张照片说。
嗯,是这样啊,他早就对我有超越友情的想法了,所以才愿意跟我每天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帮我这些忙。我都没意识到,还以为自己真的有了朋友。
他是挺好看的,也在冲着镜头笑。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我盯着照片发呆,我觉得应该删掉的废片里的人,笑的时候眼睛是弯的。
我还没有拍到过自己笑的照片。
“我大学期间是不会谈男朋友的。”我曾经这么跟一个我不喜欢的男生说道。如果他还有在关注我的话,可能会对我的行径嗤之以鼻吧。显然,我并没能做到我夸下的海口。
“没办法啊,每个人都是会变的。”他这么回复了。
我们的谈话时间逐渐对上了拍子,虽然他的作息非常健康,但我们谈话的时间总是从11点开始,到3、4点也没能结束。他的人生异常简单:打游戏、煮咖啡、看书、睡觉。他把这些并称为人生的四大爱好。
新买了二手的咖啡机,他研究了很久的使用方法,然后煮出来的一点也好喝。他磨豆子,但也是个新手,做得很难喝也要自己喝掉。我惊叹他每天喝了咖啡还能早睡早起——他的人生安排实在是令我羡慕地五体投地。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他有点神秘地跟我说。
“我发现自己不太会说话了。”
“什么意思,我们聊天的时候不是看你挺能说的嘛。”
“哎呀呀,不是指文字的聊天。”他的聊天框上显示着正在输入,“你试过很久都没有用自己的嘴巴说话过吗?久而久之,就会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能发出自己想要发出的声音。我已经不记得上次跟别人说话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昨天我试着自己张开嘴巴说了说,结果,我也听不懂自己在说的是什么。”
“也就是说,退化了吗?”
“对,还会有这种事情。我以前就很害怕自己支吾着说话的时候,别人会搞不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就一切万岁了,因为我不用怀疑了,我说话,别人就是听不懂什么意思。”
我立刻给他打了一个语音电话,“喂——”我躲在被窝里小声地说道。
对面呜哇呜哇地说了几句,我不禁笑了出来。
原来真的有失语症啊,又或者是他在逗我玩。但无论是两者之一我都觉得很开心。
我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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