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考完试之后,我忽然就谁也不想搭理了。

冬天的夜来的特别的早,但今天的考试只有上午下午两场,所以考完试之后,下午才刚过半。只有在体育课的下午才能看到的太阳,今天的温度刚刚好,虽然我的脸颊两侧还是被冬天的空气冻得有些发红, 但吸进去的空气就像是被太阳烘烤过的被子一样,有着健康又温暖的味道。从考场出来开始,我就装着样子,把一本语文古诗的小册子拿在手里,好像仍然在为明天的考试加紧复习一般。可是明天的考试科目里并没有语文,语文是上午考的,这样一想,又似乎视为早上的发挥失常在暗自后悔。不管哪一个,听起来都不太体面。但你只要在装着干什么事情,一般人是不会不识趣地跟你说话的。

回家的路在另一头,但我一想到路上总会遇见那些经常一起回家的伙伴,他们恰好与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的时候:倘若我向前搭话,他们不痛不痒地跟我搭理几句,然后互相沉默着走完回家的路;或者热切地跟我聊着刚刚考试的话题,把头凑到我的肩膀旁边,用让我耳朵觉得稍微有点痒的分贝让我同他一起分析他对了哪道题错了哪道题。

这样其实已经够坏了,但我更怕的是另一种情况,我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小团体在我的身后,有说有笑的,或许发现了我,又或许没发现我,又或许发现了我但特意装作没发现我的样子,在我身后高谈阔论,用我能听到声调,好让这些话语能抢占我的思考,然后我就会一直忐忑于这些未定的话,以及纠结着会不会被他们上前搭话——搭话倒是好的,我更怕自己是自作多情地沉默着走回家。

这样想着,我站在校门口,看了一眼家的方向,朝着反方向走了过去。

“你怎么还在看语文啊?”一个脑袋突然从我手里捧着的古诗词底下弹出来,吓的我往后退了几步,书也掉到了地下。

脑袋的主人蹲下身来捡起小册子,拍了拍书上的雪,递给了我。

“咦,你们家不是往那边去吗?”他指了指对面。

“我……我,我今天要去亲戚家吃饭。”

可惜,这个情景并不在我的计算范围之内。这样稍微有点抑郁的心情,应该让我放纵地去感受才是啊!给别人编的借口还没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但还是吞吐了出来。

“哇,真的吗?”

面前这个不懂阅读空气,持续跟我说话的人是脑袋稍微缺了一根筋的郭甫甫。跟他说着话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盯着他的嘴巴看,因为他跟谁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能咧起来,露出两排整齐干净的牙齿,脸上还带着梨涡。先前他的脸上长了不少青春痘,让我每次跟他对话的时候都不忍直视,但最近似乎都消了下去,只有下巴和额头上还留着一两颗颗泛红的。他一说话,就像是白雾里看花一样,两个梨涡忽隐忽现。

怎么跟他解释都很麻烦,我只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了。

他仍楞在原地,随即快步跟上了我。“怎么,你看起来心情不好的样子?”

“哈哈,怎么会!”我开始拿着小册子接着翻,“我想再看下今天考试的内容。”

“嗯——对!我记得《出师表》那一段老师明明说不考的,我完全都没背!哈哈!”

“呃……嗯,确实。”我漫不经心地回复着。

“对了,我给你说……”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地,随即开始从昨天上学的路上遇到了车祸的现场开始说起,他凑过去看热闹,结果踩了前面的香蕉皮滑倒了;考试的时候,隔壁的老哥在狂打喷嚏,用光了最后一张纸,迫不得已用草稿纸擤鼻涕,被监考老师发现了,一边忍笑一边帮他借纸巾又讲到他早饭吃坏了肚子,到了考试的时候连去了三次厕所,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怀疑,最后监考老师非要找另一个老师陪他上厕所……

这期间,我的思考一直游离在他为什么不快点走到家,和他说的这个事情为什么这么好笑之前徘徊。有几次,我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听到我的笑声,讲得更起劲儿了。他眉毛一挑一挑的,用身体还原着记忆里的画面。讲吃坏肚子的时候,他站在大马路上突然停下了,“我心想,不好,是那个!”边说着边往前冲了十几米出去。“我当时就有这么急!”

路上有一些雪已经被踩成了冰,我看他往前冲差点没站住的样子,不禁咧开了嘴。

“诶,对了,你亲戚家在哪啊?”他忽然问道。

“快到了,这个小区,嗯,就在这个小区。”我眼珠子转了一圈,指着十字路口对面的小区。

“唉,那可真遗憾,我感觉聊的好开心啊!喏,我们家是往这边走,那只好明天见了!”他指了指左边。

“嗯,拜拜!”正巧他那边的路灯亮了,我朝他挥挥手。他也挥挥手,小跳步地向马路对面走过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在稀疏的人流和带着银光的空气中越来越小,直到绿灯的读秒闪烁起警示的光,我才意识到我突然很想跑过去。但我怕这会被他发现,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当然,我也没去路对面的小区。

折返回家的路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天色还早。我也尝试着走了几步小跳步,但总觉得下一步就会滑倒。 脚底下的人行道上虽然结了雪,但仍然可以辨别出一些格子的位置,我像玩着猜谜游戏一样,计算着被雪覆盖的未知的格子的位置上,隔一个格子迈一步。这样走得相当慢,顺着格子,不知不觉走到了我家后面的假山上。

本来孩子们在下雪天是会第一个登上山破坏这里的,但我走进雪地里的时候,还没有见到一个脚印。兴许这仍然是应该坐在教室里的时间,像我这样的初中生虽然放了学,但肯定不屑于来这里玩的。

我走进未经打扫过的雪,双腿膝盖没过了雪的感觉让我既兴奋又紧张。倘若我侧着身子走,雪地里就会被我的背影切成整齐的两半。我把手揣在了青蓝色羽绒服的口袋里,想着走到哪里停是好。但走了很久都迟迟没有决定,反而膝盖觉得有些冷了,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雪堆里,用戴着毛绒手套的手向后撑着地,看着不远处银蓝色天空下的浅红色高楼。

我这么看着,想着:等银蓝色的天空带一点金色的余晖,我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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