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下午四点,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木头向服务员要了两杯咖啡,挑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向我做出请的手势,然后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他细细地打量着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着怎么开口。随后像解决了什么事情似的,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对我说:“可能我出现地有点突然,吓到你了。”
“呃……没哟关系,不过究竟是什么情况,您是哪位……?”我轻轻摇了摇头,礼貌地问道。
此时服务员端来了咖啡,他便拿起一杯,抬头向服务员说了一声“谢谢”,随后继续说:
“我是‘掉线组’的成员,叫我‘木头’就行了,302前几天跟我说了你的事情,要我帮助你,但是你这几天在群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就想你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就按地址找到你家了,房东说你今早出去了,给我了你们公司地址。”木头用左手摇着咖啡, 看着我。
察觉我没有要接下话的意思,他便像是在调侃我,放下了杯子,玩味地笑了笑,“人偶,别老这样沉默着不说话啊,我们的交流时间是十分有限的,你不说点话很快我就要听不见了。”
我犹豫着开口,木头却紧接着将双手放在了桌上,像不老实的初中生上课一般随意地交叉地放着,将脸向我逼近,眼神更加尖锐地看我,想要把我活剥一样。
“你才刚工作吧,二十三?二十四?感觉没有到二十五,但是又不像年轻人,你身上散发出一种老年人的感觉,你知道吗,就是那种,酒很浓烈却藏在很深的地方,上面只能看到……”木头有意地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十分认真,然而随后又——
“土,哈哈哈哈……”自顾自地讲起了一个非常不好笑的笑话,笑了起来。
我便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开了口:“……为什么302你们要这么在意我的事情?”
“哈哈哈……咳咳,这个嘛。”他很快从这个缓解气氛的笑话中恢复了过来,好像没笑过一样,将身子放正,清了清嗓子,双手抱拳,眼神又恢复了认真的状态。
“你是队友嘛,刚进新手村……”木头这样笑着开了口,忽而神情又变得紧张了起来,随后又变得轻松了,“不好意思我掉线啦,我给你说话的时候你听着就好,想要给我回复的话……”他伸出了右手,“写到手上咯。”
“听到的话就在我手上点一下吧。”他镇定自若地笑着说,我便点点头,也不知道在回应谁,在他手上轻点了一下,“木偶你太浪费时间了。嗯……我感受到了,那没事,我接着讲吧。
“刚进了新手村,什么都不了解,总需要人来告诉你有些事情应该怎么处理,比如‘掉线’时候的简便交流方法。你既然是我们组的一员,就是队友了,你的医生……是梁医生吧,应该有给你讲‘掉线组’对于这个‘游戏’来说意味着什么吧。如果你是因为害羞之类的不安,一直没跟我们联络的话,可能我们,啊,或者是我,将要永久地失去了一个‘队友’了。
“你不想说话吗……那就让我接着说吧,”木头停顿了一下,微微低下头瞄了一眼自己的手,“另外,人偶,我对你很感兴趣,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面?”
这句话像是一道激流从大脑向下倾泻,使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我便似乎像是为了确认什么,贴近脸去仔细瞧瞧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刚才只是粗略地看了,再加上盯着刚见面的人随便看是不太礼貌,不过现在他‘掉线’了,也就察觉不到了,我便可以大大方方地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木头长得颇为清秀,讲话时眼睛微眨可以看见他黑亮细长的睫毛,加上眉毛色淡却平整,瞳孔是深褐色但十分清澈,鼻梁挺直,勾勒出的五官像曾经在电视上见过的时尚模特。要硬说有什么缺陷也只是太瘦了,似乎任何人,甚至是女人、老妪、孩童,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伸出拳头硬生生地将他打倒在地上,而那时他一定还是笑着擦拭脸上的血并说:“哎呀,被打倒了。”
我拼命地在脑中回想类似的人物,却毫无收获,那感觉就像在数万个门前尝试一个一个地打开,我眼前扫过了一张张脸庞,却没有跟他相同的。但我也有一样的感觉,我也见过他,在不久之前。
我侧过身子用右手去够他的手,他似乎察觉到了,便主动地将手向前伸,“哦,你要写什么?”
【是,但我不记得了。】我思索着,尽量用最简洁的话回复了他。
“哦……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吗?看来不是我乱说吧。你真的不知道我们在哪里见过面的吗?明明我都有印象啊。”他笑着说。
是在哪里呢……我仔细地回想了,连同小学同学、一同搭电车的人、楼下的商店的顾客一起仔细回想了,却仍旧一无所获,我甚至怀疑,我为什么会记得小学同学的脸却不能想起这个人是何时遇见的了。
“哈哈……不记得了吧,那我透露一下……”他降低了身子,故意放低了声音,“我真名叫做木言宇。”
这个城市几乎不会有人不知道他了,是这个二线城市引以为豪的本土作家,去年以《空》获得中国当代诗歌奖,我带着女友去参加了市内书店的那场签售会……
【签售会?】我快速地写下了这些,并在结尾打了一个问号。
这次木头笑了笑,“大概是吧,‘这种诗人写的东西早都脱离了现实,却还有人成群结队的买呢。’”
我的身体似乎像中了箭一样动弹不得,全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过于熟悉。那是一年前的春天,我带着吵闹着要买签名版的《空》的女友来到了会场门口。那时还很早,似乎离签售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我本想着先去吃些东西再来,女友非说一定要早些来排队,否则——正如她所不期待的,我们明明已经早来了两个小时,却还是排到了距离会场有两个街区的地方。
“这个城市的人什么时候都这么爱诗了。”我排在队里,饥肠辘辘,略带不满地向女友抱怨。
“爱诗的人嘛,可能只占一半,更多的是想要买到签名版的去卖钱或者收藏吧,好像还有外省甚至外国的人跑来这次签售会,因为似乎主办方甚至木言宇本人也只打算办一次签售会。”女友微笑地看着我解释道,“不过我确实很喜欢他的诗,家里有了这本,但是想一定要到作家本人的签名版才算完美。就算你帮我一次忙了,下次有什么事可以免费传唤我。”
“这种诗人写的东西早都脱离了现实,却还有人成群结队的买呢……”我仍旧一脸不满地看着手表。
“啊,你看过了吗?”女友很吃惊地看着我,“你不是不看这种诗集吗?”
“那天看到你书柜上的就随手翻了一下。他讲述的不是雨水就是星系,离我们都十万八千里。”我回答道。
“我也觉得他的诗不怎么样,很无聊很颓废。”
那并不是从女友口中发出的声音,是一个故意提高了声音的人,从嘴中发出了酷似女声的声音,从我们身后走来。
我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那个人戴着十分不协调的圆顶帽,较瘦,脸的轮廓十分分明,鼻尖高挺,眼睛似乎可以发出光来地透亮。“因此本人决定不排队了,这种书,不买也罢。”
他走到我身边,停了下来,冲我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兄弟?”
我愣在了原地,那人却哈哈大笑地大步走开了。
“噗……哈哈哈哈,被人笑话了你……”女友在形式明了了之后立刻爆发出笑声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甚至捂住了肚子,而后学起了我说的那句‘这种诗人写的东西早都脱离了现实,却还有人成群结队的买呢’。
“是不是,兄弟?”她眉飞色舞地笑着,将头凑近我,并用胳膊肘戳了戳我。
我回过神来,感觉脸都被气红了,为了缓解气氛便对女友半开玩笑地说道:“再说我就真的是兄弟了!”
这几个小时在与女友的东拉西扯中慢慢地流逝了,等到终于轮到了我们的时候,我和女友简直都要将眼珠掉在了地上。不为别的,坐在那里笑眯眯地询问女友名字的人正是刚才那位“兄弟”。
“我叫……”女友自报了姓名,随后便捂住嘴想尽力憋住笑。
“哈哈,……小姐吗,我等你们好久了,在想你们还会不会等下去呢。”木言宇笑着说,“我确实才华鄙陋,尽写些空话,但是听到你这么评价我还是很高兴的。”
我羞红了脸,小声地嘟囔:“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对了,这位先生的名字?”他笑着签着手下的书,而后抬起头来询问我的名字。
“嗯……这次他是陪我一起的,他不打算买啦。”女友听见后摆了摆手。
“我想送这位先生一本,反正也是我掏钱,想跟您交个朋友。”木言宇认真地看着我,“这不是为了收买人心,哈哈。”
这不好笑,但是他还是笑了,女友也跟着笑了。我虽然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却也笑了两声。这毕竟也是一间小事情,正好有空可以看一看这样的书,也不错。我便回答了我的名字:“我叫莫眀,明亮的眀。”
“莫眀……回去一定要看啊,兄弟。”他将书给了我,微笑地做出请的手势。
那是本讲述了一个失去了母亲的雨水踏上了星舰旅行的故事的长诗集,我看完后一直放在了书柜上,我与女友合照的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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