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达舞台剧的现场的时候,舞台剧已经开始了。
穿着黑白演出服的演员在台上跳着舞蹈,看模样像是外国人,我听不清他们在唱着什么语种的歌曲,但总觉得十分悲伤。
这个场馆很特别,入口在最下面,而舞台在最上面,内部是倒过来的阶梯,人们不是看舞台上的人的表演,而是转过身去看他们的身影在背后空旷的幕布上的投影,好似是现代的皮影戏,或是简陋版的电影。但有些观众不喜欢这种欣赏方式,他们执着地转过身去,别扭地欣赏着最上方舞台的演员的姿态。
我从第二排的侧门穿进场馆,我以前来过这里,还在这里丢过一个白色的手提包,因而对这里十分熟悉。
这次我的座位也同样在第二排。我尽量避开观众的视线,以免打扰到他们欣赏演出,而他们也恰好不在注视我。我请我座位旁的一位女士让出通道,她看了我一眼,以非常友善的态度为我让出了通道。她有一头干练的短发,让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假小子戴安》,短发甚至还不到耳廓的长度。她的耳朵上有着黑色耳钉,同头发、衣服一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神秘而高贵的美感。我不禁被她吸引住了,想再跟她说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作罢,到了座位上,掏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她的侧脸。
我很快在舞台剧的表演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她已经走了。我正准备起身回去。
“你已经见过我很多次了。”舞台剧的演员穿着一身白色的演出服走下舞台,场馆里只有我们两个,他开口说了话。
我望着他,说:“我是第一次来看表演的。”
他笑笑不说话,递给我一个白色的手提包,“你又落下了。”
我接过那个白色的手提包,说了一声谢谢,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所以……”眼前的男生紧张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低着头不敢看我,好像快要哭了出来。我只能无奈地笑了笑,说:“那就多多指教了。”
我摁下了门铃,曲调是《大长今》,我断断续续地按着,《大长今》也断断续续地播放出来。突然门铃换了,变成了另一串单调的编码音。“我该回家了。”我对男生说。
他不知所措地点点头,说:“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我问他:“你相信死后有灵魂吗?”
天上不断有雪降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他黑色的眼镜框上,黑色的头发上。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试探着问:“是什么样的灵魂?”
我只回答了四个字:“坏的灵魂。”
不知为何,我感到有些寒冷,把围巾解开重新围了一遍,但我只会一种系围巾的方法,因而我还是如先前一样围着围巾。他问我:“很冷吗?”话罢,不等我回答,便将大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冷。”我小声回答道。低头看着他,鞋子还很单薄,不知道他冷不冷,然而我并没问出来。
我们在前往沙龙的路上,是某个部门组织的,小众的成功论的沙龙,邀请来了很多了不起的学长学姐。我们选择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着来宾一个个做自我介绍。那是在他刚刚表白之后一天后。
一个黑色短发的女生走了进来,引起了我的注意。至于为什么会引起注意,原因在于这黑色短发太具有标志性了,以及与头发相衬的黑色小耳钉,以及她的黑色高领毛衣,黑色裙子,黑色靴子。她是我在舞台剧里遇到的那个观众,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她。
上一次见她明明是在北京,因而我在想着是否这次遇到的人只是和她相似,于是便听起了她的自我介绍。她说自己很喜欢舞台剧,也常住北京,近日是受到邀请才来到这里的。我连忙上前询问,她是否还记得我。她笑着说她还记得那场舞台剧,但对我印象甚浅。我忽而想起了那张我保存在手机里偷拍的照片,犹豫片刻之后我决定告诉她这张照片的存在。她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笑了笑,大方地问我要看。我回到座位上,开始翻查那张照片,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张照片。
男生问我,我在寻找什么,我说我曾见过那个女生,还照下了她的照片。我不希望她认为我在骗她,于是我在寻找这张照片。他似乎情绪变得不太好,询问我:“你该不会喜欢女生吧?”
我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略带不满的语气对他说:“我生气了。”
他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像做错事的小鹿,在我身边惴惴不安。我突然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我应当是喜欢这个男生的,否则我不会承认他的表白,但我现在显然让他感到不安了,我有些后悔自己说出的话。
我正想着要如何向他道歉,想着之前的话说了重了些。他却突然挪动身子,转过来在我的右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亲吻了一下,又迅速把身子缩了回去,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瞬间感到脸颊变得绯红,心跳的频率也变得混乱了。回想起他的一切讯息,我意识到他既没有恋爱经验,也没有同女性相处的经历,我的一些反应对于他来说一定显得格外棘手。于是我放下了手机,主动摸索触碰着他的左手,握住他的手。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瞬间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这应当是我们第一次牵手了。
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他突然放了很多罐头进去,我问道原因。他轻声地回答:“因为快要世界末日了。”
在路边的街角有冻死的流浪汉,他把我的围巾取了下来,盖在了流浪汉的身上。我们一起在他面前做了祷告,希望他的灵魂可以逃脱这副躯体。“他会变成什么?蝴蝶吗?”我问道。
“会变成他自己的。”他如此回答了。
我回想起来莫绎林,很久没有看到他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他一次。如果世界末日了,我就不需要寻找长期的意义,只需要短期的愉快就好了,但也就再也没有机会遇到他了。如此我便不再期待世界末日了。
我孤身一人站在一个快要坍塌的角落里,敲着门,问里面的人今天的预定是什么,他们没有回应。我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外面瑟瑟发抖。过了半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出来,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是……”我不禁失语,恍惚间好像丧失了发出声音的能力。眼前这个人是莫绎林,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但我仍然记得这副面孔,他金色细边的眼镜从未更换过,那是我们两个一同去选的。他也没有变得更老或更年轻,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我哭了出来。明明世界末日了,我们却才见上面,如果早一些见面,我们就可以制造更多的回忆,此刻所有的事情却都变得太迟了。
我愣在原地,一语不发地哭着。他好像从我的眼睛与嘴巴中解读出了所有的内容,轻轻拭去我不断从眼眶溢出的泪水,并未与我有更近的肢体接触,只是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摸着。我感到浑身有阵阵低烧感。
“你要去哪里?”他问我。
我摇摇头。我问他,那些人是否还在管理着这些事务,如果我喜欢他的话,我们能够坚持多久。他笑了笑,说既然世界末日了,我们就不用畏惧死亡和惩罚了。他褪去身上的白大褂,身上的常服是以往见过的最简单的白色T恤与牛仔裤。我捧着他的脸,仍旧想要流眼泪,却没有流出来。他的双手环抱着我,好像全世界所有的温暖与力量都在这里聚集了一样。如此一来,世界末日应当也不会波及到我了吧。这是我们第一次亲吻。我以往看过《时间简史》里描写黑洞无限时间的最后一秒,我想,这个世界灭亡的原因应当也是黑洞吧,否则,这一秒不会如此地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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